學車記

普家明

幾年前，曾在網上看過兩則笑話：一則是一名女士的感慨，說千辛萬苦拿到駕照后，才發覺，如果副駕上沒有一個彪形大漢在不停地捶胸頓足、咆哮怒吼，自己簡直就開不了車;另一則的主角還是女士，說拿到駕照后不久，就天天跑去找教練軟磨硬泡，要買她練過的那輛教練車，因為她發覺除了那輛車，什么車也不敢動。

本人對女司機并沒有任何成見，因為目前家里就有兩名女司機，技術還不錯。但是，透過這兩則笑話，還是能夠品咂出一種別樣的苦澀，可見考駕照給人留下的負面的心理烙印是何等的頑固，簡直堅如磐石。

不過，不管什么笑話，一旦輪到自己頭上就一點也不好笑了，剩下的，唯有同病相憐。

五年前，因為不忍心跟了我快二十年的妻子，每天再飽受風吹日曬雨淋之苦，而且隨著孩子一天天長大，兩輪摩托一出門就超載，因此我決定去考個小車駕照。

最初的一切都很順利，找駕校報名、體檢、下載《駕考寶典》，刷了幾天全真模擬試卷后，輕松通過科目一考試，然后安排上模擬機學習基本操作。

模擬機有點像游戲裝備，點火裝置、踏板、多功能方向盤、各種開關一應俱全，對應的位置跟普通轎車差不多，音效也很好，只不過面對的是電腦屏幕，而不是前擋風玻璃，但各種路面狀況、標識、四周的景物全是3D影像，十分逼真。

第一次上模擬機，幾乎就跟三個踏板搏斗了一整天，因為離合器的觸點把握不好，老是熄火，車子啟動不了，好不容易車子開始蠕動，不是離合放快了就是忘記放手剎，或者踩剎車時忘記踩離合，又憋熄火。

終于，這些內容練熟了，第二天開始模擬場地訓練。這一天，耳邊時不時就傳來“砰”的一聲巨響，因為車子控制不好，不是撞墻就是沖上馬路牙子，雖然是虛擬場景，卻也令人心驚肉跳。對于這些菜鳥行徑，教練見怪不怪，倒也沒有責備，可自己很是沮喪，覺得根本不是開車的料，即使拿到證可能也是馬路殺手。

還好，練了幾天后，終于熟練了，模擬駕駛時可以輕松應付各個操作科目，甚至可以在多種路況連續行駛好一會了，教練一看，通知我可以上車了。

原本以為自己雖然年紀大了點，平常喜歡運動，腳手還算靈活，又有二十多年的摩托車駕齡，工作時有幾年幾乎天天坐車到處跑，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走路，學起來應該不太難，于是，自信滿滿地準備上車訓練。

萬萬沒想到，上車才幾分鐘，剛剛培養起來的那點自信心就被連根拔起，丟棄一地。

一上車，教練叫我啟動汽車，先練習壓直線。好的，教練，怎么啟動？教練急了：“你們不是在模擬機上訓練過嗎？自己回想！”可大腦早就一片空白了，怎么想？沒辦法，逼著自己靜下心來，摸索著笨拙地點火，然后在教練的指導下蹣跚起步，熄火多次后，終于能夠正常起步了，于是先從最簡單的壓直線開始。

我們的科目二場地訓練在一個農村的籃球場上進行。汽車一起步，慘了，只覺得場地似乎一下子變得狹小逼仄，而球場上殺機四伏，周圍所有的東西，籃球架、電線桿、鐵絲網、看熱鬧的村民，乃至球場邊緣堆放的石頭和柴垛、垃圾箱，所有的一切都在向我逼近。而球場上筆直的用黃油漆描過的很粗的標線，似乎也變得歪歪扭扭的，怎么也對不齊，不是離得很遠，就是車輪從上邊碾過，于是渾身開始止不住地哆嗦，現在回想起來，挺丟人的！好在練了一整天后，基本能夠進退自如，也不會輕易熄火了，于是第二天開始學習倒庫。

第二天一大早，教練首先召集大家，一個點位一個點位地逐一講解，然后他上車，從起步開始，耐心地將每個步驟分解，每到一個點位就停車，將我們逐一叫上車，讓我們觀察琢磨，又重申技術要領。示范了幾遍后，我們才開始練習。

輪到我時，上車后，教練坐在副駕上，反復詢問：“要領都記住了嗎？”我說：“記住了?！苯叹毦驼f可以開始了，于是掛擋起步。才走了一小段，教練忽然吼道：“你往那點開？”哦，不好意思，點位是記住了，庫呢？庫在哪里？教練一臉黑線，只好耐著性子反復指點，終于知道庫的位置了，卻怎么也倒不進去。折騰了兩天后，終于偶爾可以倒進去了，可要么兩邊寬度不一致，要么就是停車不是早了，就是晚了，總之一點也不標準。其他幾個項目比倒車入庫簡單多了，但也還是經常出錯。

平心而論，科目二的五個項目學起來不算難，難的是不僅要確保規范、不扣分，還要一次通過，最重要的是要將狀態穩定下來，形成條件反射，這才是最要命的！于是，接下來的時間里，風雨無阻，每天都鉆頭覓縫地在場上刻苦訓練。每當感到枯燥乏味或者內心糾結、想打退堂鼓時，就在心里默默地激勵自己：“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，必先毀其自信，滅其威風，令其直角轉彎、側方停車、坡道定點起步，令其倒車入庫，經過曲線路段，然后通過考試！”

那段時間，路上遇到車輛，都趕緊讓在一旁，然后對那些駕駛員四十五度仰視，心想他們居然能夠考到駕照，太厲害了，簡直就是超人。幾乎每天晚上做夢都是倒庫，經常把自己嚇醒。而且整個科二練習期間，我還發現一個特別有趣的現象，大家訓練每個項目時，一個個都如臨大敵，飛快地轉頭、飛快地打方向盤，還經常在車輛一寸一寸蠕行的同時，目不轉睛地死死盯著一個地方，要么是擋風玻璃，要么是后視鏡，生怕錯過點位，所以，儀態行為不僅有不甚大方之感，簡直就是非常猥瑣，呵呵！

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，一個多月后，順利通過科目二考試，轉入訓練科目三。

由于科目二檔位只用到空檔、一檔和倒擋，怠速行駛，從來不用油門，所以先得熟悉油門和其余的檔位操作。盡管通過科目二訓練后，對車輛的操控有了點感覺，不那么緊張了，可加減檔和超車環節，一腳油門下去，車速一下飆到四五十碼，那種感覺，還是令人魂飛魄散。平時騎摩托經常會騎到七八十碼，好像也不緊張，看來，令我驚悚的不是速度，而是控制一個不十分了解的東西風馳電掣般奔跑的感覺，那種無力掌控的恐懼感油然而生，何況路上到處都是遛狗的、散步的行人，有的還拉家帶口的，身邊不時有摩托車甚至大貨車飛馳而過，不由得令人兩股戰戰、直冒冷汗。因此，每一秒鐘神經都是繃緊的，像偵察兵，不，偵察班長一樣隨時觀察，評估周遭情況，再采取合理的應對措施。76499E64-2413-4CE5-81CD-59C8C72449F4

好在很快就克服了這些心理障礙，但科目三項目多、要求高，稍有差池就前功盡棄，因此得靜下心來，邊練邊琢磨。練了一個多月后參加考試，結果在加減檔環節掛了，又重新回爐一個多月，終于滿分通過，不久預約安全文明駕駛科目，又是滿分通過，順利拿到了C1駕照。

事后，我還專門整理了一份科目三考試要領，詳細分析了各個項目的要點和注意事項，發在學員群里供大家參考，受到學員們的一致好評。

比較幸運的是，我們的教練人很好，從來不收禮，也幾乎不罵人。前后共有四名教練帶過我，他們年齡都比我小很多，其中一位還是我初中同學的孩子，倒不是我做得多好，可能他們想批評我又覺得開不了口吧！

不過，考試的過程，挺令人抓狂的。理論項目在縣內考倒沒什么，無非就是學員多，多花點等待的時間，但操作項目在雙柏縣考，就十分不方便了。由于路遠，無法當天往返，每次考試都要提前兩天出發，吃住在那兒，場地訓練時間要預約，什么時候有車什么時候練。往往有時候正在賓館呼呼大睡，接到電話后連忙睡眼惺忪地爬起來練車;有時候正在公園里、大街上閑逛，接到通知后又要火焦火燎地往考試中心狂奔。最夸張的一次，練到凌晨一點半，然后教練帶著大家，拖著沉重的雙腿，滿城跑，去找吃飯的地方。此外，我們的考試用車是老款捷達，據我觀察，考試中心就沒有一輛車是基本正常的，什么座椅塌陷的、檔把歪的、后視鏡調不了的、方向盤虛位很大的、考試系統監測不到的，都遇到過，甚至還有開著開著半路熄火，然后半天打不著火的。

由于上述原因，通過考試后，奇怪的是，我居然對雙柏這個山清水秀、人杰地靈、民族文化精彩紛呈的小城，有了濃重的心理陰影。直到今天，只要有人在身邊提到這個縣城，心頭總會不經意地突然緊縮一下，仿佛一個并不久遠的傷疤再次被粗暴地揭開，郁悶呀！

當年，好萊塢電影《2012》推出后，網上經常有人調侃，說當巨大的災難降臨時，如果自己不會開車，朋友圈里沒有人會開飛機，基本上就沒戲了。

當然，后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，《2012》呈現的不過是藝術的真實，普通人遇到的概率幾乎可以忽略不計。

盡管我個人覺得，學車的經歷，是這輩子最悲催的體驗，悲催指數甚至超越了很多年前的中考和高考。但事后想想，用三個多月的磨煉，換來一項實用的技能，給一家人的生活帶來諸多便利，也算值了。76499E64-2413-4CE5-81CD-59C8C72449F4